九局上
9.1

  愛情從銀色月光下的瀑布,蔓延回都市叢林的台北。

  是否真的解脫了文姿的魔咒,阿克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再用亂七八糟的方式,迴避心中對小雪逐漸累積的深厚情感。

  阿克知道自己的個性,在情感的認知上,他只是需要觸媒。

  小小的租房裡,原本散放在各個小圓魚缸中的魚兒,病癒後陸陸續續合養在一個偌大的一呎半缸子裡。小雪細心栽種的各式水草悠嬈其中,每一隻小魚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也因為共有十二隻,所以阿克總起名叫「女子十二樂坊」。

  小雪在密封的寶特瓶裡加入兩匙酵母菌,然後倒入些許糖水讓酵母菌發酵,最後用一根塑膠導管將發酵產生的二氧化碳導進魚缸水裡,導管口用折斷的一小截免洗竹筷塞著,讓細密的竹孔將二氧化碳壓裂成細碎的小氣泡,用天然製作的方式供給魚缸的水草呼吸。

  阿克看得嘖嘖稱奇,驚訝小雪的把戲。

  「妳怎麼知道要這樣搞啊?」阿克抓頭,雖然酵母菌加糖水在氧氣不足的環境下會產生二氧化碳這件事,任何一個有在唸書的國中生都該知道,但會聯想變通到魚缸的環境養成上,可真是奇哉怪也。

  「bbs上的連線養魚版都有教啊,有些買不起壓縮二氧化碳鋼瓶的顧客,我也會教他這麼作,很好玩吧!只是這樣製造二氧化碳的濃度不穩定就是了,糖水發酵完了,還得記得添。」小雪洋洋得意,她最喜歡阿克的稱讚。

  兩個人正式住在一起,就跟所有情侶一樣共同生活著。

  阿克也正式去蘋果電腦公司上班。薪水變多了,阿克跟小雪總算挑了一台冷氣裝上,著實慶祝了好一陣子。

  但小雪還是耿耿於懷,跟她在一起之後的阿克總是轉到技安扭蛋這件事。

  小雪來到西門町,倉仔老闆開的扭蛋店。

  「老闆,我認真問你,我男朋友一直扭到技安扭蛋,超邪門的,怎麼辦?」小雪憂心忡忡。

  「這樣啊?不如我賣一台扭蛋機給妳,妳自己把清一色小叮噹扭蛋通通放進去給他扭不就得了。」倉仔老闆摳著深黑色的肚臍,漫不在乎。

  小雪真這麼做了,當天就抱著一台老舊的扭蛋機回家。

  可邪門的是,阿克笑笑一扭,居然是一個阿福扭蛋噗通落下。漏網之魚。

  「阿克,你不要一直把運氣過到我這邊啦,我這邊已經夠了,夠了。」小雪偎在阿克身旁,語氣頗為煩惱。

  「擔心個大頭鬼,我現在好的很。」阿克覺得小雪太迷信,指著電視上的美國職棒大聯盟轉播說:「這世上要真有妳說的運氣跑過來跑過去、那種稀奇古怪的事,紅襪隊又怎麼可能在三連敗後狂勝八場?壓根就沒有貝比魯斯詛咒,所以也沒有什麼扭蛋不扭蛋的。」

  「說不定是貝比魯斯正好投胎去了,所以詛咒就沒效啦。」小雪言之鑿鑿,越說自己越害怕。

  果真如地下道預言所諭示,被真命天子撿到的小雪,心中的梗可不是鬧著玩的。

  小雪開始尋覓台北市各個地下道,翻找當初那個一語成讖的塔羅牌算命師,看看有無辦法將籠罩在阿克身上的技安陰影踢開。但那個穿著嘻哈的塔羅牌女孩好像被這座城市給淹沒了,任小雪怎麼問都找不著。

  「阿克?他這種吃飽了病就會好的笨蛋,妳要是太擔心他反而會變笨喔!」店長也對小雪的擔心嗤之以鼻。

  「缺乏幸運?來一杯悟空救地球之元氣玉總匯咖啡吧。」阿不思根本沒有認真。

  但小雪到底還是隻S級的戀愛妖怪,她將指節大的小叮噹玩偶串成項鍊,要阿克戴上。阿克從善如流,算是順了小雪的心意。





9.2

  今天同居正好滿九個月,中間發生的事所尬成一團灰色的亂,終於理平。

  而今天也是兩人「在一起」滿一個月,對小雪來說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慶祝的方式還是很阿克。在等一個人咖啡喝過「阿克最愛的妖怪」、與「千萬不可以不幸」兩杯阿不思特調後,兩人就到打擊練習場,挑戰高懸在網子上的大銅鑼。

  阿克面對時速一百四十公裏、忽高忽低的快速球,依舊是每一球都豁盡全力的熱血打法,打到上半身都脫光光,汗水都甩到隔壁的打擊區。

  這與阿克平常的「全壘打」目標大不相同,不只要轟到頭仰起來脖子會彎斷的地方,還得正好炸到大銅鑼才算數,畢竟節慶要有節慶的瘋狂法。

  不只要魄力,還得乘上微小的機率。

  小雪扯開喉嚨在鐵網後面拼命加油,所有好事的圍觀群眾都在計算,阿克這次得要用幾顆球才能掄元中靶,臉上難掩同情之色。

  答案是,整整六百四十二顆。

  「好厲害啊!」小雪在鐵網後面感動得落淚,現場播放特殊的賀喜音樂。

  「一般般啦。」阿克幾乎要脫力陣亡,杵著球棒跪在地上,嘴唇都咬白了。

  所有人瘋狂鼓掌,居然讓他們見識到這種莫名其妙恐怖執著的現場表演,正好帶著數位相機的球友,紛紛跑到癱垮的阿克前面照相留念。

  但,在圍觀人群背後,有幾隻很不友善的眼睛正盯著又叫又笑的小雪。

  要不是阿克幾近虛脫,以他笨蛋動物直覺,一定可以感應到雜亂的殺氣。

  三個在台北西門町隨處可見的彆三角色,頭一次想嘗試打架與撞球之外的健身活動,來到了這間棒球打擊練習場,就遇到了讓他們白挨一夜風的仇家。

  「劍南哥,這不是前任大嫂麼?怎麼沒有像老大說的,被下個男人扁進垃圾桶?」一個穿著花襯衫,頸上掛著金色項鍊的混混說道。

  「那個男的好像就是前大嫂傳到老大手機裡的那個?劍南哥,原來就是這個男的不只搶了大嫂,還騙咱兄弟在二二八公園從淩晨兩點埋伏到五點的混蛋!」另一個左臉頰刺了個「恥」字的混混皺起眉頭,替老大跟自己抱屈。

  站在兩個低等彆三中間的劍南沒有回話,手上的菸快燒到手指,卻一動也不動。

  小雪跟阿克相遇的那天,阿克對著話筒那端的劍南胡說八道,說他的老大是海賊王魯夫,又騙他深夜在二二八公園決鬥互砍。原本劍南謹遵彆三存活法則第一條,努力向各路黑道兄弟探聽「誰是海賊王蒙奇.D魯夫」,辛辛苦苦忙到淩晨一點才從一個國中生小混混口中知道,什麼海賊王的原來是本少年漫畫的主角。劍南大怒之下衝去二二八公園公廁埋伏,卻只見到許多男人在公廁裡裡外外打野炮,約戰的主角卻不見蹤影。

  第二早上,三個彆三全感冒了。

  身為彆三界萬年混不出名堂的招牌人物,劍南早就在心中發誓一百次要報仇。此刻他已點燃了心中的那把火,快要爆了。

  「要現在揍他嗎?」恥字混混摩拳擦掌。

  「現場正好有球棒當兇器,隨手可得,再好不過。」花襯衫混混冷笑,看著上身赤裸的阿克幾乎是用爬的出打擊區,接受眾人的喝采。

  「現在人太多了,身為一個彆三,不打沒有把握的架。」劍南堅定的眼神,壓抑住胸口的無名火。

  技安扭蛋的邪惡氣息,一步步逼近這個歡樂的夜。





9.3

  阿克牽著小雪,疲憊地漫步在和平東路旁的小巷子,小雪卻顯得精神奕奕。

  巷子口,一台燈管忽明忽滅的自動販賣機旁散放著垃圾,野貓鬼鬼祟祟翻跳在機車座,老舊的冷氣滴水搭搭墜落。

  夜深了,黑色天空只剩下窄窄的頂上一線。

  「阿克!」小雪的腳擡得好高,手也甩得好高。

  「衝蝦?」阿克累得吐出舌頭。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是怎麼跟我告白的啊!」小雪嘻嘻笑。

  「怎麼可能忘記,我說,同學,妳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嗎?」阿克倒記得很清楚,畢竟那樣的開場方式夠亂來的了。

  「還有呢?」小雪追問。

  「我說,大自然很奇妙,總是先打雷後下雨不會先下雨後打雷的,所以我們這樣邂逅一定有意義,雖然我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不打緊,國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一字不漏念完,有氣無力的,全身酸痛。

  「哇!好感動喔!有人說笨蛋的腦子不靈光,但記憶力好,說不定是真的耶。」小雪高興地說。

  此刻的小雪妖怪真覺得自己好幸福,說不定上帝正拿著「幸福放大鏡」對準地球,將焦點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好燙好燙的。

  「謝謝喔。」阿克沒好氣答道。

  小雪看著阿克,一直有個問題她從來都沒問。

  「阿克,你還喜歡著文姿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小雪知道自己會吃醋很久,卻也覺得理所當然,阿克如果是個容易將情感從靈魂裡割捨出去的人,自己也不會這麼喜歡他。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小雪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擁有文姿曾擁有過的那部份。

  小雪只是握緊阿克的手。想問,但不需要問。

  當下的幸福,才是永恆的。

  突然,深邃的暗巷中拉出三個高大的黑影。

  六隻眼睛瞪著阿克與小雪,神色不善。

  阿克不知道來者何人,卻本能地提高警覺,技巧地擋在小雪面前,繼續前進。

  但小雪卻止步了,神色害怕地躲在阿克背後,拉住。

  三個混混完全擋住了去路。

  「前大嫂,別怕,我們只是討個分手費來的,十萬塊本金,加手續費跟動用費跟九個月循環利息,剛剛好是六十六萬,六六大順,搏個好彩頭嘛。」恥字混混獰笑,手中的蝴蝶刀輕輕刮著牆壁,發出嘶嘶的聲音。

  花襯衫混混手裡拿著根用報紙包好的鐵條,做出揮擊的恐嚇。

  劍南陰狠地瞪著小雪,刁著菸,沒有說話。

  「去死!我一毛錢都不會給!」小雪大叫,阿克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他想起來,站在三個混混中間的,就是他曾在小雪手機簡訊裡看過的惡男。

  「等妳被揍到吐不出東西的時候,妳就會給的。」劍南對著拳頭上的指虎哈氣,惡狠狠地瞪著阿克:「至於你!馬的,你竟敢騙我捱了一個晚上的風,如果沒把你打到殘廢算我沒種!」

  阿克緊張,將小雪護在身後,擺出漫畫裡常常見到的拳擊姿勢。

  「練過?」劍南突然有點緊張,不經意流露出害怕受傷的彆三本性。

  阿克乾脆點點頭,煞有介事揮動拳頭,但心中緊繃到了極點。

  遇到這種下三濫的流氓最糟糕了,瘟神般死記著芝麻蒜皮的小事,即使過了好幾年也會來找你麻煩,比蒼蠅還揮之不去。

  「就算練過也不用怕啦!剛剛他揮到沒力,打斷他的手跟腳!」花襯衫混混提醒劍南,劍南點頭。

  於是三個流氓一擁而上,圍住阿克跟小雪。

  小雪不只是緊張,簡直是害怕得發抖。

  「小雪。」阿克深深呼吸:「還記得幻之絕技那間爛店嗎?」

  小雪點點頭,卻又趕緊搖搖頭。

  「就是那樣了,非那樣做才能強迫取分。」阿克緊緊握住小雪的手鬆開。

  「強迫取分?」恥字混混愣了一下。

  阿克大叫一聲,一拳朝離小雪最近的恥字混混揮去,恥字混混慌忙往旁一跳,小雪立刻拔腿就跑。

  三個流氓大怒,劍南想追上小雪,卻被阿克抱住腰身撲倒,倒在地上的阿克一手撈出,猛力將跑向小雪的恥字男的腳踝抓住,絆得恥字男跌了個狗吃屎。

  「幹!」花襯衫男狠叫,手握鐵條往阿克背脊砸落,阿克悶聲軟倒。

  小雪越跑越遠,瞬間消失在巷口。

  劍南等人無處發洩,朝著阿克就是一陣毫不留情的瘋狂亂打。

  阿克從來沒打過架,但為了拖延眾人追逐小雪的時間,阿克卯起來反抗,此時他想起了漫畫灌籃高手裡宮城良田的一對多哲學,任由三人不斷將他打得擡不起頭、幾乎無法睜眼,阿克毫不猶豫鎖定劍南一個人出手還擊,死咬著劍南的臉亂打。

  沒幾拳,劍南的牙齒給打得崩落,氣得用指虎朝阿克的臉砸下,阿克本就眼冒金星,這下一個踉蹌直墜,頭髮卻給扯住。

  劍南掄起阿克往牆上砸,頓時頭破血流,脖子上的小叮噹項鍊頓時撒落一地。

  「敢還手!敢還手!」恥字男的蝴蝶刀抵著阿克的臉,右腳膝蓋猛蹬阿克肋骨。

  阿克的頭靠著牆,腫脹的眼皮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冰冰涼涼的刀子貼在阿克的臉頰,一股過度平靜的念頭突然浮出心頭:原來,小混混就是這樣的級數……

  花襯衫男最兇狠,將鐵條從下往上勾揮起,阿克身體一個不自然俯仰,大字形倒下。花襯衫男沒有注意到,鐵條已經變形彎折。

  三個混混繼續猛踹,絲毫不因阿克已毫無抵抗而歇手。

  「不要打了!」巷口一聲大叫。

  小雪哭紅了雙眼,氣喘籲籲。終究還是跑了回來。

  「我的錢通通給你,你不要再打了!」小雪大哭,顫抖的手裡拿著提款卡。

  劍南吐出嘴裡的血,憎恨地用鞋子踏著意識模糊的阿克。

  花襯衫男哼的一聲丟下變形的鐵條,與恥字男走向小雪,小雪並沒有害怕退步,反而想靠近阿克觀看傷勢。

  地上的阿克,像條蟲緩緩蠕動著。

  「阿克!阿克!」小雪注意到變形的鐵條,害怕地大哭。

  「叫屁啊!」劍南一巴掌轟得小雪臉別了過去。

  三個混混將小雪架了起來,獰笑大步離去。

  要將小雪押去哪裡?劍南的腦中閃出好幾個骯髒齷齪的地方,但第一步,當然是去提款機了,一想到這裡,劍南就覺得很愉快。

  倒在地上的阿克,只剩下微薄的意識。

  朦朧中,只有一條魚,隔著彎曲的玻璃缸看著他。





9.4

  窄巷旁的公寓大樓,偌大的天台上,一個睡不著覺的男人。

  男人猛力揮著木棒,笑嘻嘻地擦著臉上的汗水。

  「阿拓!這麼晚了揮什麼棒?真不曉得你最近幾個月怎麼突然迷上棒球,又認識了誰啊你?」女孩出現在天台,一身睡衣,男人的背後。

  女孩揉揉眼睛,她一發現身邊的男人不見了,就起床直接走到頂樓,果然發現這個叫阿拓的男人又在揮棒了。永遠都像個玩性黏重的大孩子。

  「不知道外面是在吵什麼,嘰哩咕嚕的,睡不著就起來揮棒啦,看看會不會比較好睡!」阿拓傻笑,握緊球棒又是一揮。

  「比較好睡個頭,等一下不洗澡別想抱我。」女孩蹲在地上,手中拿了杯熱牛奶,小心翼翼吹著氣。

  「呵呵,看過那傢夥揮棒的樣子,就是有一種魔力呢,好像全身的汗都想一口氣衝出來似的。」阿拓想起了那一天下午,在自己任教的學校裡與體育課國中生對決的那傢夥。

  真是豪邁的姿勢啊,阿拓心想。

  試著回想那男人擊出全壘打時、用力過猛的誇張姿勢,阿拓奮力一揮。

  蹲在地上喝熱牛奶的女孩獃住了。

  那根木棒從阿拓手中脫出,筆直地衝到天際。

  木棒彷彿凝滯在黑色夜空中,曾有那麼一瞬間,它處於完全靜止的命運美感。

  「不是吧?」女孩張大嘴巴。

  「不可能吧?」阿拓目瞪口呆。

  木棒在月光吹拂下,往樓下直墜,消失不見。





9.5

  好想睡了。

  躺在冰冷的地上,鑽心痛楚從毛細孔緩緩流瀉而出,帶走曾經熾熱的體溫。

  阿克閉上眼睛,好像看見無數螢火蟲環繞在瀑布上,盈盈飛旋。

  靜謐,銀色,涼風徐徐。

  結束了。

  就這麼熟睡下去吧。他心想,頓時有種輕鬆的錯覺。

  一個球棒從天而降,摔到阿克的身邊,發出震耳欲聾的筐筐筐巨響。

  驟然,阿克瞪大眼睛。

  xxxxxx

  「站住!」

  劍南等人停下腳步,回頭看。

  巷口的飲料自動販賣機旁,一根球棒,撐起一個殘弱虛浮的人影。

  遠遠的,販賣機壞掉的燈管忽明忽滅,映著雙眼腫得幾乎睜不開的阿克。

  小雪幾乎又要哭了出來。

  「操!從哪來的木棒?」恥字男冷笑。

  阿克用球棒撐起身體。

  沒有瞪著劍南,沒有瞪著恥字男,沒有瞪著花襯衫男。

  他只是看著銀色瀑布旁的女孩兒。

  「我很喜歡妳。」阿克左手伸進褲袋裡,錢幣登登登響。

  小雪咬著嘴唇,全身發燙,雙手捧住小臉。

  阿克將兩枚銅板投進自動販賣機裡,隨手朝販賣機一按,一罐可樂咚隆掉下。

  「搞什麼啊你?有力氣爬起來不會去醫院掛號啊?」恥字男一說,三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阿克伸手拿起可樂,目光依舊凝視著小雪雙眼。

  沒有經典台詞,沒有熱血的音樂,沒有快節奏的分鏡。

  小雪完全被阿克的姿態所吸引。

  輕輕一拋,可樂懸在半空。轉著,旋轉著。

  三個流氓不由自主順著可樂上拋的弧度,將脖子仰起。

  阿克掄起球棒,快速絕倫地揮出!

  鏗。

  可樂鋁罐爆裂,甜漿瞬間濺溼阿克的臉龐,一道銀色急弧直衝而出。

  「啊!不是……」花襯衫男駭然,臉上忽地一震,冷咧而瀋重的金屬親吻。

  破裂的可樂罐在地上急旋,許久都還沒停下來。

  磞。

  劍南與恥字男均不可置信地,看著花襯衫男雙膝跪地,眼睛向上翻白,茫茫然斜倒下,鬆開抓住小雪的手。

  劍南與恥字男還沒清醒,一聲咚隆響喚起了他們麻掉的神經。

  阿克從飲料出口又拿出一罐可樂,搖搖晃晃地,勉強靠著球棒撐住身體。

  逐漸乾涸的血跡佈滿阿克半張臉,血將前額的頭髮凝結成束,胸膛微微起伏。

  「謝謝妳救了我。」阿克再度拋起可樂。

  高高的,高高的,可樂幾乎高過了路燈的最頂端,沒入黑色的夜。

  劍南與恥字男面面相覷,幾乎同一時間放下小雪,朝阿克衝過來!

  恥字男手中的刀子,晃動著惡意的殘光。

  阿克無暇注意他們,只是將木棒凝縮在肩後,笑笑看著小雪。

  可樂墜落,墜落在阿克面前。偏下,一個所謂大壞球的位置。

  落遲了,但不重要。

  人生有太多遲到,卻美好非常的時刻。

  所以阿克揮棒!

  恥字男幾乎是同時收住腳步,以在電影中亦絕難看見的誇張姿勢,頸子愕然往上一轉,發出喀啦脆響。

  劍南驚駭不已,腳步赫然停止,距離阿克只有五步,停止呼吸,發抖。

  前進,或是後退?

  恥字男的鼻血嗚咽了一地,痛苦地爬梭在地上亂踢,眼淚都酸迸了出來,手中的刀子不知摔到哪去。

  「幹!」劍南拔腿就逃,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

  背後傳來咚隆一悶聲,劍南心臟快要猛爆。

  真是太邪門了!有鬼!靈異現象!不能把命送在這裡!劍南的臉孔驚嚇到都扭曲了。

  阿克微笑。

  小雪放在臉上的十隻手指頭縫裡,一雙熱淚營眶的眼睛。

  「請妳,一直待在我身邊。」阿克笑著,可樂高高拋起,輕輕墜下。

  然後阿克揮出他這輩子最漂亮的一棒。

  但,沒有人理會可樂罐精彩絕倫的飛行路線,與劍南後腦勺如何迸開的畫面。

  上帝手中幸福的放大鏡,如小雪所願,靜悄悄聚焦在自己身上,還有站在自動販賣機旁的男孩。

  小雪哭了,但阿克在笑,雙手緊緊握住棒子,停留在剛剛那一瞬間。

  如果有人問他,這輩子最帥是什麼時候。毫無疑問,他會記住現在這個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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