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局上
8.1

  阿克在馬桶旁醒來的時候,小雪也在身邊,睡得很熟很熟。

  這是小雪妖怪第一次沒有在早晨的曦光中消失。

  阿克沒有叫醒小雪,只是抱著她到床上睡覺,蓋上涼被,將粉紅色的小猴放在床頭,這才去上班。

  「小子,今天晚上慶功宴在哪裡辦讓你決定,PUB還是KTV?」

  店長興致沖沖,卻看見阿克一臉的疲倦,縮在櫃台後面打電話跟蘋果電腦代理商確認訂單與安排課程。兩百台蘋果電腦訂單從天飛來的事,阿克還沒心情說。

  「都好。」阿克無精打采,看著手中滿滿的客戶名單。

  「呵呵,沮喪個什麼勁?昨天的業績打破賣場去年週年慶以來的記錄,我已經往上報啦,你年底的員工分紅至少可以加個好幾趴!」店長坐在阿克身旁,拿起鼻毛剪修修剪剪。

  阿克沒有回話,只是持續萎縮。

  「文姿今天請病假,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開心嗎?還是吵架了?還是?來,把鼻孔打開,鼻毛露出比陰毛露出還可怕。」店長修完了自己的鼻孔,也細心地幫阿克修修。

  阿克仰起頭,任由店長打理他的鼻孔。

  「我失戀了,掛點了,在愛情的路上雷蟬 了。」阿克無神地說。

  只花了三分鐘,阿克就將昨天晚上悲慘的錯身交代一遍。

  店長嘴巴張得老大,不能置信。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阿克的親眼所見。

  「沒關係,小子,我昨天正好在民明書坊出版的<逆轉失戀烽火輪>一書裡看見如何在四十八小時內,改變失戀的悲慘命運,這個方法是這樣的,深夜到街上去……」店長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安慰著阿克,民明書坊裡不可思議的愛情武學全都用上了。

  但阿克完全聽不進去。

  勉強架起因為揮了一整夜棒子、全身酸痛的身體,阿克走去洗手間。

  不幸冤家路窄,正好遇到孟學在鏡子前洗手。

  「你今天又遲到了。別以為昨天拍賣會成功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即使是最出色的工蜂還是工蜂,如果你不守本分,我隨時可以踹你出去。」孟學冷冷地說。

  孟學看著著鏡子裡,背對自己站在小便鬥前的阿克。

  他不懂。

  許多女孩子都喜歡這樣一無所有、用邋遢當作個性、用率性當作浪漫的破爛角色。

  錢、跑車、家世、教養,這四個優點,在不切實際的愛情小說裡居然成為四個反噬優秀角色的原罪。然後,竟也發生在他身上。

  孟學認為,他付出的愛情,比誰都要完整,都要執著。

  但愛情為何失落?他的不明白讓他變得很憤怒。隱性的憤怒。

  「對了,差點忘了你自認是我的情敵,怎麼,最近跟文姿有什麼新的進展嗎?」孟學故作好奇,捧著水洗臉。

  「你要不要請徵信社跟蹤你,幫你找找,你有沒有比較不機歪的時候?」阿克虛弱地回應,頭頂著牆。

  孟學哼了一聲,將手上的水甩在鏡子上,轉身走出廁所。






8.2

  文姿隔了兩天才來賣場上班,又是精神煥發。

  然而賣場裡的每個人都可以輕易感覺到,文姿與阿克之間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雖然還是會客氣的寒暄,但兩人不再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對話。誰一腳踏進倉庫,誰就一腳踏出去,刻意在迴避著什麼,卻又不肯說開。

  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文姿跟孟學正開始談戀愛,而阿克突然變成同性戀,跟店長打得火熱,整天都膩在一起。

  也許單純從曖昧開始、同樣愕然結束在曖昧的情感,基礎不容易穩固?

  當然,阿克也不再有理由走出賣場衝業務了。光是安排先前跟隨大訂單而來的電腦課程安排,阿克就忙翻了天。驚人的業績讓連鎖賣場的總公司讚嘆不已,頻頻詢問這個將蘋果電腦炒翻天的基層員工的背景資料。

  但,不只是賣場總公司注意到阿克。

  某通重要的電話,讓阿克的生命出現新的出口。

  或者,逃避的方向。





8.3

  阿克的憂鬱,都看在小雪眼底。

  三個月沒碰球棒,三個月不清楚兄弟象、統一獅、興農牛之間的關鍵勝差,三個月沒翻旅遊雜誌,三個月沒去等一個人咖啡。阿克簡直像個壞掉又不肯維修的玩具。

  不斷被深水拖進沒有盡頭黑暗的滋味,小雪再熟悉不過。

  再這樣下去,阿克會失去自己。

  所以這天晚上,小雪請了假提早下班,帶著渾渾噩噩的阿克踏上了屬於妖怪的治療之旅。阿克也毫無意見,任由小雪帶著他坐上公車,轉了兩班,又徒步走了十分鐘。

  「去哪?殺人搶劫偷竊詐騙這四件事我是不做的。」

  「誰說要帶你去做那些事了?我要帶你去一個療傷的地方。」

  小雪的上衣口袋裡,藏著從報紙撕下的小小廣告,神秘兮兮的。

  一個小時後,兩人出現在某張巨大的黑白相片底下。

  黑白照片用許多黃色鮮花飾邊,相片裡陌生男子笑得很肉麻,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許多穿黑色衣服的人哭哭啼啼坐在鋁椅上,聽著一個老女人在台上訴說著對往生者的思念,會場悠揚著翩翩驪歌。

  不折不扣,是一場告別式。

  「俊青不只是一個好牌友,也是一個可靠的好人,每次朋友有困難,俊青總是先想到幫助朋友,最後才想到自己,有一次我坐在俊青後面看他打牌,他居然扣著該胡不胡的自摸牌不胡,還故意放槍給缺錢的老王,這等胸襟,不能不讓人佩服,不能不……」台上的老女人說得涕淚縱橫。

  阿克看著一旁不動聲色的小雪,大感疑惑。

  「他是妳的誰啊?親戚還是朋友?」阿克搔頭。

  「不認識。」小雪一派的冷靜。

  「那妳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啊?」阿克的頭皮頓時發麻。

  「來靈堂,當然是來參加告別式的啊。」小雪的側面,輪廓很美。

  阿克感到莫名其妙,渾身不自在東張西望。

  「看不出來妳人這麼好,連不認識的人的告別式妳都來參加,不過我沒有這種日行一善的習慣,我先走了。」阿克搖搖手,便要離開。

  小雪拉住阿克,搖搖頭。

  「搖什麼,我真的要走了,我覺得好怪。」阿克堅持。

  「阿克,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很悲傷嗎?」小雪淡淡地說。

  一位哭哭啼啼的歐巴桑哭得亂七八糟,捲起阿克的袖子擦眼淚,阿克嚇到。

  「就是因為這樣才奇怪啊!」阿克看著溼淋淋的袖子。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如果夜還不夠深不能燒郵筒,我就會翻報紙找訃文,看看哪裡有沒有在辦告別式的人家,如果地址近,我就會過來參加。不過認識阿克之後,我一次都沒有來過喔,阿克把小雪治療得很好。」小雪說。

  「靠,超毛的,妳心情不好時能搞出的花樣真的很變態。」阿克說的是實話。

  小雪沒有回話,專注地聽著台上的人講話,阿克只好待著。

  阿克拉起袖子,從口袋裡掏出皺皺的衛生紙給一旁的歐巴。

  「人死了,還能聽見大家的思念嗎?」小雪輕嘆。

  「不能啊,不過告別式上大家說的這些話,還是有意義的。」阿克不同意。

  「?」小雪看著阿克。

  「往生者的親朋好友還活著啊,大家聽了其他人對往生者的回憶跟思念或讚美,一起想念往生者,這樣……這樣不是很感人嗎?妳看,所有人都在哭,難道那些眼淚沒有意義嗎?」阿克環顧會場。

  「如果最應該聽到那些話、最應該流那些淚的人,聽不到這些話,流不出這些淚,那還有什麼樣的意義?每次來到告別式,我都很害怕,是不是要等到我死後,大家才會對躺在鮮花裡的我,說出一句句我生前很希望聽見、卻沒有人願意說給我聽的話。更害怕,躺在鮮花裡的我,根本沒有人守在旁邊。」小雪幽幽嘆氣。

  阿克正感到莫名其妙,小雪突然走上台,阿克根本阻止不及。

  小雪接過麥克風,好整以暇。

  「我要說一個故事。」小雪說。

  台下的人紛紛議論小雪的身分,交頭接耳的。

  「我很愛很愛一個人,雖然他已經有老婆孩子了,但我還是一樣愛他,願意包容他遇見我之前的一切,但他終究還是離開了,他答應要寫給我的信,我一封都沒收到。」小雪邊說邊哭了出來。

  「孤零零的,放我一個人在全世界最寂寞的城市,呼吸這世界上最孤獨的空氣,他完全消失,好像我跟他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快樂的回憶都不再真實,都是我一個人虛無想像的空白,我愛他,但他愛我的那一段到底存不存在?」小雪泣不成聲,阿克也跟著鼻酸。

  在阿克旁邊的歐巴突然發飆,指著黑白相片裡的男人大罵:「俊青你這個王八蛋!有了我你還嫌不夠,還在外頭養這麼幼齒的女人!難怪天打雷劈!」

  另一個坐在阿克前面的歐巴突然發難,回頭拉扯第一個歐巴的頭髮:「憑妳!俊青居然會看上妳這麼醜的女人,是!他一定是被妳吐死的!還我的俊青來!」

  兩個歐巴打起架、互扯頭髮,坐在附近的喪家趕緊衝上去將兩頭歐巴拉開。

  小雪哭到全身無力,搖搖晃晃走下台,阿克趕忙扶住。

  「阿克,換你了。」

  「我?」

  小雪點點頭。阿克只好走上台,敲敲麥克風,清清喉嚨。

  站在台上,果然有一種奇怪的氛圍催促他說些什麼。

  「昨天晚上,我發現我……我很喜歡的一個女孩,原來一點都不喜歡我……」

  阿克深深呼吸,全場數十雙悲傷的眼睛正注視著他。

  「於是我喝了好幾罐啤酒,在陽台揮了幾百次棒子,吐到神志不清。揮棒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喜歡那個女孩哪一點?回憶的片段就像無法停止的幻燈片一樣,在我的腦袋裡不斷跑著,跑著,我努力在那些瑣碎的回憶片段裡,搜尋我喜歡那女孩的理由。」

  「但是我找不到。我想,一直以來,我只是很單純地喜歡著她,越單純,就越可貴,不是嗎?她不喜歡我,不是她的錯,但不是任何人的錯也改變不了我心裡好痛的事實。」

  阿克站在台上,越說越平靜。

  小雪拿著手帕拭淚,大家在台下聽得發呆。

  「明天要過,明天的明天還有明天要過,不會因為一場失戀讓明天不再來,我是個笨蛋,只要一睡覺就會忘記不愉快的那種笨蛋,很痛,但只要我睡一百次,過一百次明天,我想不愉快無論如何都會慢慢忘記、稀釋。總有一天我一覺醒來,會重新呼吸到快樂的空氣。我說完了。」

  阿克正要下台,突然台下有人發問。

  「請問……你跟俊青是什麼關係啊?」

  阿克恢復平常的支支吾吾,尷尬地抓著頭。

  「國中……國中同學。」阿克竭力鎮定。

  「俊青都五十多歲了,你……你怎麼這麼年輕啊?」一個歐巴嘖嘖稱奇。

  「多喝水,打棒球,早睡早起,每天……每天一顆維他命,日行一善,養妖怪,這就是我保持青春的祕訣。」阿克艱辛地說完,汗流浹背。

  大家議論紛紛,不斷點頭稱是。

  小雪拉著阿克,匆匆離開陌生人的告別式。






8.4

  等一個人咖啡店。

  一杯真命天子特調,一杯哎呦喂呀靠腰特調。阿不思請客。

  阿克與小雪選了靠窗的位置,因為在無聊的時候,可以跟玻璃上的自己互瞪。

  「剛剛真是太扯了,我一定是瘋了。」阿克說,回憶在陌生人告別式裡所說的一切。

  眼前這隻妖怪總是有變不完的怪把戲,每一招都可以把人嚇破膽。

  但不可否認,在這麼多人面前將自己最難過的事情宣洩出來,現在心情竟出奇的輕鬆。三個月以來,就屬現在最像個人。

  「沒想到是另一個女孩讓阿克這麼傷心,真忌妒。」小雪哼哼哼哼。

  「沒這麼難猜吧?妳不是會讀心術嗎?」阿克低頭扒著飯。

  阿不思做的焗烤牛肉飯實在不怎麼樣,只有咖啡還可以。

  阿不思坐在咖啡吧台後,用阿克送的i-mac跟遠在新竹的女友msn傳訊。

  「別在心裡說我壞話。」阿不思突然說,眼睛卻看著電影螢幕。

  阿克嚇了一跳,湯匙懸在半空。

  「有人在我身邊十公尺內說我壞話,我左邊的眉毛會翹起來。」阿不思的耳朵掛著肥厚的耳機,與女友繼續在網路上聊天,根本沒看向這邊。

  可怕的念能力。阿克心中這麼一說,阿不思左邊的眉毛又翹了起來。

  「阿克,你真的沒想過我們在一起喔?」小雪指著自己臉上的酒渦。

  「沒啊,真不好意思。」阿克毫不留情搖頭,吃著難吃的牛肉飯。

  「可是我很可愛啊,你不是郵筒怪客的迷嗎?」小雪搖晃著馬尾。

  「我也是艾爾頓強 的迷啊,難道就要跟他在一起?」阿克失笑。

  「是喔,可是網路上有一份調查,裡面說現在的年輕人認為在<判斷兩個人是否在戀愛>的各種指標裡,<有沒有牽手>比起<有沒有做愛>更能表示兩人的親密關係。」小雪的手指彈著阿克的手:「我們常常牽手耶。」

  「那以後別牽啊。」阿克才這麼一說,就後悔了。

  小雪的臉色在剛剛一瞬間暗了一下,雖然立刻又回復了一貫的怪怪笑容。

  阿克察覺自己口不擇言傷害了小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道歉。

  「去墾丁吧。」阿不思的手指敲敲打打,嘴裡卻迸出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是啊,我們去墾丁吧,曬曬陽光散散心情。」小雪看著阿克。

  「好像有點道理,也許過陣子我會換工作吧,中間可以自己放自己幾天假。」阿克想起那通重要的電話。

  「換工作?進軍中華職棒嗎?」小雪眼睛發亮。

  「是就好了。蘋果公司在兩個月前打電話給我,說我的業務能力很好,惡搞的網路短片他們也很喜歡等等,總之希望我過去當個行銷企劃專員什麼的,考慮的時間沒有限定,待遇三級跳倒是真的。」阿克已經想了好幾天了,如果說賣場還有什麼讓他眷戀的,就只剩下與店長的友誼了吧。

  「那?」小雪。

  「我還在考慮,畢竟我對工作這種事到底有多大熱忱,我已經沒辦法判斷了,可是如果不換,心情又很悶。」阿克躊躇。

  「換個環境說不定不錯?」小雪接著話。

  突然,阿克的臉瞬間僵硬。

  小雪察覺阿克的異狀,順著阿克迅速避開的眼睛回頭一看,竟看見阿克極為珍惜的相片裡,那個亮眼的女孩。

  女孩的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兩人僵在咖啡店的門口。

  「換個地方?」孟學詢問,一隻手已經拉住文姿的外套。

  「沒關係。」文姿強笑,跟同樣強笑的阿克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

  文姿選了一個背對阿克、距離遠遠的角落。

  阿不思拿下耳機,走過去等候點菜。

  阿克忍不住瞥眼看向文姿,只見文姿專心地看著菜單,而孟學卻笑笑看著自己。

  「是那個男人搶了你的女孩嗎?」小雪打量著孟學。

  「儘管笑吧。」阿克低下頭,打開雜誌,將臉半埋了進去。

  「那個女孩對阿克來說,一定是一顆很痛很痛的觸身球。」小雪嘆氣。

  小雪拿起桌上阿克的手機,找到了文姿的電話號碼,然後輸進自己的手機裡。

  「做什麼?」阿克皺眉,拿回手機。

  小雪開始輸入簡訊,不一會兒,文姿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

  文姿拿起手機,看見未知的使用者傳來的簡訊寫著:「我是小雪,坐在阿克身邊那個女孩。我想問妳,妳跟阿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阿克,他都不肯明講,只是很傷心。」

  文姿無名火起。這算什麼?炫耀?

  小雪的手機震動,來自文姿的簡訊:「妳喜歡就撿。」

  短短五個字,殺傷力卻有如一把蠻橫的匕首。

  小雪也火大起來,手指飛快在小小按鍵上猛壓。

  阿克低著頭裝看雜誌,心亂如麻,根本沒注意到小雪在做什麼。

  「撿什麼?臭三八,妳遲早後悔。」小雪快速傳出,氣得臉都紅了。

  「嘴巴可以放乾淨點,我跟妳不熟,也沒什麼好後悔。」文姿傳回。

  「臭三八!妳以為到雅虎奇摩拍賣什麼都可以買到麼?好男人這種東西……」小雪專注地按手機按鍵,渾不知道文姿已經走到她後面。

  一道冷洌的冰水從小雪的頭頂直澆而下,小雪倉皇轉身。

  只見文姿拿著一只倒懸的空玻璃杯,冷冷地看著小雪。

  文姿臉色漠然,但以她驕傲的個性卻做出這樣的舉動,顯然她的憤怒與委屈累積已久,一被觸發,登時不可收拾。

  阿克傻了,完全不知所措。

  冷水淋得小雪滿臉,小雪大怒,抄起手邊的水杯狂飲一大口,然後鼓起臉頰,雙手猛然一拍,水柱竟從口噴向文姿的臉。

  文姿沒有閃避,只是靜靜地讓臉迎著水。當然都溼了。

  孟學霍然而起,走到一臉溼淋的文姿身旁,拉住她的手作勢要走。

  小雪瞪著文姿,文姿卻看著阿克,雙腳不移不動。

  阿克卻看著桌上的咖啡,臉都漲紅了。

  僵硬的瀋默,阿不思卻像個遊魂似的坐回吧台後,事不關己繼續她的msn。

  「我這樣被潑水,也沒關係嗎?」文姿終於開口。

  阿克的眼睛,還是只敢注視著桌上的咖啡。

  「我這樣被潑水,也沒關係嗎?」文姿重複問句的時候,聲音已在顫抖。

  文姿注意到,桌子底下,阿克的手正牽著小雪,很緊很緊。

  阿克想說什麼,卻沒有力氣。

  他的腦子全都是那晚在便利商店,孟學講手機時的表情。然後陷入一團亂。

  文姿點點頭,轉身走出等一個人咖啡,孟學緊跟在後。

  小雪像是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阿克,卻見到一雙憤怒不已的眼睛。

  「妳幹嘛噴她水!」阿克怒吼,一隻拳頭停在半空中,模樣十分嚇人。

  小雪被嚇壞了,根本說不出話來。

  「妳幹嘛老是這樣任性!妳以為別人都要吃妳那套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喜歡到不當我自己都沒有關係!」阿克的拳頭重重砸在桌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小雪哇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的。

  阿克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面色愧疚。

  「妳說點什麼吧……說點什麼反駁我吧。說是文姿先潑妳水的,說妳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潑的……妳說吧。」阿克剛剛握緊拳頭的手,拿起桌上的面紙擦拭小雪臉上的眼淚。

  小雪哭著搖搖頭,搖搖頭。

  「我不用說,也不需要說,因為阿克在罵我的時候,還一直緊緊牽著我,嗚……」小雪號啕大哭,哭得令阿克更加難受了。

  桌子底下緊緊相繫的那雙手,兀自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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