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局上
6.1

  阿克決定從擁有蘋果電腦「需求」的大學系所開始,因為許多蘋果使用者都是從各種設計系與音樂電影系畢業的。於是阿克挑上了國立藝術大學當作先鋒。

  坐在藝術大學戲劇系的辦公室裡,阿克緊張得手心冒汗,因為他要面對的是自己最不擅長的顧客類型,年紀五十歲以上,頑固的死系主任。

  「貴系既然是關於廣告設計與影像創意,一定知道我們的電腦系統比一般PC更適合用來作繪圖、影像剪接,就連知名的影像合成軟體都是原生於我們的作業系統,搭配起來效果更好,速度更快,在跨平台的轉檔過程裡顏色不失真,您看,這張圖是裝有雙P4處理器的一般PC,與我們的頂級雙G5電腦處理影像的速度比較,您看是不是很神?還有,我們在價格上一直有學生特惠,對貴校當然也是適用的。」阿克說,一邊將最新的imac桌上型電腦啟動,展示裡面的軟體。

  「還有沒有啊?」系主任泡著茶,但沒有為阿克倒上一杯。

  「當然了,蘋果電腦中毒的機會奇低,人怕出名豬怕肥,windows中毒中到不行,病毒沒事就對硬碟來個木馬屠城,還得重灌才能乾淨。」阿克掛著笑容。

  這是他的必殺技。

  微軟的致命傷,蘋果的無敵鎧甲。

  「外掛防毒軟體不僅是一筆高昂的固定費用,而且容易拖垮系統速度、耗竭系統資源,使用一開始費用較高的蘋果電腦反而是最省錢的。」阿克將許多DM攤在桌上。

  「是嗎?我們會考慮考慮的。」系主任看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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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是政大統計系。

  「以前讀書時我統計最爛了,所以一進到貴系所腿都軟了,不過一想到我要介紹的電腦跟它專屬的、獨一無二的作業系統,我就有點信心了,SPSS這重要的統計軟體我們的作業系統支援到最新版本。」阿克擦擦額上的汗,繼續用單槍投影機展示蘋果電腦的界面。

  「我以前在學校跑統計最怕電腦中毒,把硬碟的資料都清光光我就得重新Coding,那感覺真想死,說老實話蘋果中毒不能說不可能,但比起微軟,我們的電腦要中毒還真的不太容易,因為設計病毒的人都想成名、都想造成大破壞,所以針對使用者較少的蘋果電腦所設計的病毒幾乎沒有。」阿克。

  底下的老師們點點頭,但都沒有說話。

  倒是擺在後面桌上的蘋果電腦吸引了一群學生東摸西看,品頭論足。

  「這就是使用者少的好處。」阿克咧開嘴笑,自己看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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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是法律代書公司。

  這是阿克隨機挑選的,純粹碰碰運氣。

  「剛剛老闆所說的貴公司常用的軟體,不外乎文書處理、簡報投影、資料庫管理,那些軟體也有我們電腦作業系統的版本,與PC都是共通的,沒有資料交換上的困難,至於上網那更沒有問題。」阿克打開powerbook,開啟word程式。

  老闆摸著下巴,不停微微點頭,皺眉深思貌。

  阿克也不囉唆,直接祭出必殺技。

  「當然最大的好處就是蘋果電腦很不容易中毒,許多人都說windows很方便,但使用者越多就越容易中毒,後門朵朵開,中毒了的電腦再怎麼說都是廢柴。少人用有少人用的好處嘛。」阿克笑著遞上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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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是一間瘦身公司。

  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阿克拖著一整天的疲憊,嘴巴卻意外油滑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一直擦汗,我剛在貴公司走來走去,發現在這裡上班的姊姊們都是……都是美女,好像在選美一樣,所以我相信老闆您是很有審美眼光的,比起醜醜的一般PC,我們的電腦就像藝術品一樣,你看,這樣白溜溜的擺著多好看?而且一開機,你看,美醜就差更多了。俗話說得好,最毒婦人心,但我們的蘋果電腦既漂亮又乾淨,要中毒比起PC難度要高很多啊。」阿克拉著imac的液晶螢幕控桿,拍拍它純白的半圓機殼。

  老闆一直都是色鬼式的哈拉笑容,但在阿克介紹完電腦後,笑容戲劇性瞬間消失。

  老闆正經八百地說:「年輕人,不是看穿老闆是個色鬼就能作成生意的!錢啊小子!請漂亮女人上班不用錢啊?換電腦不用錢啊?要作成生意就自己砍砍價吧!不過還真被你看出了我是外貌協會的主席,我考慮考慮。記得啊,價錢要再甜一點!」

  阿克恭恭敬敬遞上名片:「是,是,我會回去跟上遊公司喬喬看,只要量大,價錢一定有空間。」





6.2

  「跑業務果然很累,跑了一天什麼鬼也沒跑成。」阿克嘆道。

  阿克坐在行人椅上啃便當,肩膀因為扛了一天的電腦酸痛不已,講話講太多,也讓腦子開始恍神起來,剛剛還差點跟便利商店的收銀員推銷起電腦。

  阿克算一算,今天喝了兩罐純喫茶、三瓶舒跑、兩瓶礦泉水,流失的口水果然不少。

  店長的車子慢慢停在阿克面前。

  「謝啦。」阿克總算露出笑容。

  「你這小子真麻煩啊!」店長幫忙阿克將電腦與小行李箱搬到車子裡。

  「拜託一下會死啊?幸好有你可以幫忙,不然我就得扛這些東西去約會了。」阿克遞給店長一罐咖啡,自己坐到車子裡,將冷氣開到最大。

  店長關上車門,看著閉上眼睛休憩的阿克。

  「不簡單吧?」店長打開咖啡。

  「真不適合我。」阿克坦承:「才一天,我就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了。」眼睛仍閉著。

  店長看著阿克,這陣子兩人聊的天少了,阿克內在到底有什麼樣的轉變他並不清楚,但店長知道,要勉強阿克這麼一個很沒原則的人,做任何他原本不願意做的事,其實並不難。

  所以阿克才會被小雪毫無道理地纏上,演變成怪異的半同居狀態。

  「既然不喜歡,就別做啊。」店長故作輕鬆地說。

  「如果不喜歡就可以不做,當初我就不會去受搭訕地獄那種酷刑了。」阿克自嘲。

  「總有個目的吧?當初搞搭訕地獄是為了跟文姿告白,現在又是為什麼跟孟學嗆聲跑業務?他私下跟你說了什麼,還是文姿對你暗示了什麼?」店長猜測。

  阿克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還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假睡?」店長笑笑,發動引擎。

  「嗯。」阿克應道。

  「載你去約會吧。」店長踩下油門,哈哈大笑。





6.3

  台北的夜。東區華納威秀影城旁,紐約紐約。

  雖然八點才下班,但文姿特地趕回家洗澡換衣,從架式十足的套裝換成粉紅色連身短裙,那可是文姿衣櫃裡難得一見的可愛樣式。

  文姿在落地鏡前咬著牙考慮再三才下定決心,深怕太過造作。

  「妳好漂亮。」阿克看見文姿的第一句話,用很呆傻的表情說出。

  文姿臉紅,手裡拿著兩張電影票。

  「我先買票了,十一點的場,我們還可以走一走。」文姿說話有些不自然。

  「妳的小腿...好......好漂亮。」阿克看得出神,脫口而出。

  「你再說,以後我就穿牛仔褲。」文姿的臉更紅了。

  從沒真正約會過的兩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一走」,於是繞著廣場慢慢走著。

  晚上十點的台北,夜的生命力才剛剛開始。

  許多老外穿著輕鬆摟著辣妹穿梭在東區街道,Room18外都是將領帶鬆開的上班族。漁夫帽壓低的二線藝人穿梭在都會男女裡,享受害怕被人發現身分的多餘情緒。露天咖啡吧座間笑聲不斷。

  此刻的兩人似乎不知道該找什麼話題開始說話,但在謐著咖啡香的輕輕夜風裡,任何刻意的語句都成了累贅。

  於是兩人維持簡單的靜默。

  對阿克與文姿來說,戀愛並非就像東京愛情故事的主題曲名一樣,「戀愛往往是突然發生」。

  這兩個人,已經歷經了半年的磨合,半年的曖昧,還是靠著莫名緊張的意外催促,才走到第一次約會的進度。

  文姿的手掌不小心輕輕碰觸到阿克的掌背。

  一下。

  又一下。

  第三下,兩人的手背緊緊靠著,手指摩擦。

  阿克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文姿也感覺到了,只有更加不發一語。

  她怕開了口,會打亂戀愛的節奏。

  阿克停下腳步。

  文姿看著兩人的黏在地上的影子,影子彼此依靠,似乎已先牢牢牽起手。

  「對不起。」阿克的鼻子深深吐出氣。

  「對不起什麼?」文姿不懂,擡起頭。

  「記不記得,我們約定好,如果冷氣的案子結束後,我們要一起請假去旅行?」阿克低著頭。

  愧疚,但沒有避開文姿的眼睛。

  「原來是這件事。」文姿點點頭。

  「這三個月,我必須跟孟學那混賬對決,我會很忙很忙。」阿克的語氣有些沮喪:「我今天跑了好幾個地方,學校,公司,但一張訂單都沒接到,我以前放縱自己太久,有太多事要學。」

  文姿挑了個行人椅坐下,阿克直挺挺看著文姿。

  「那天早上孟學送你回去,發生了什麼事?」文姿看著阿克的鞋子。

  鞋帶鬆了。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追上那個法老王的。」阿克不想回答,因為他心裡根本不承認文姿說過那些話。

  或者,他無法判斷。

  文姿說沒有,他願意相信,但更怕文姿對他說謊。

  文姿說有,他大概會當場崩潰吧。

  「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我支持你。」文姿的語氣有些感傷,就像酸酸的咖啡豆香:「如果你累了,想放棄了,我也不會看不起你。」

  阿克搖搖頭,堅定地說:「我不會放棄的。」

  其實他口中的不會放棄,文姿恐怕不知道其中真正的意思。

  戀愛是這個世界最倚賴感覺的習題,默契的培養能傳遞情侶間的無聲情意,一個眼神,一個抿嘴,一個噴嚏,情人就能知曉你心中的意念。

  但可惜,不管是默契多麼熟練的戀愛,很多話若不說出口,對方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更可能,對方不會與你有那一輩子。

  強大的自尊或許會贏得遙不可及的愛情,過剩的自尊卻會失去觸手可即的愛情。

  「該進場了。」文姿伸出手,笑笑。

  阿克輕輕拉起文姿。

  一直不敢牽起文姿小手的他,總算把握住甜蜜的縫隙。





6.4

  動力火車有首歌叫「忠孝東路走九遍」。

  小雪雖然沒有真的在忠孝東路走九遍,但她已經從忠孝東路走到和平東路,又從和平東路走到敦化南路,現在踏在哪一條路上,她已累得不清楚。

  已經淩晨兩點了,阿克還沒回來。

  小雪手裡緊緊握著一只火柴盒,但夜晚警車巡邏的頻率增加了,郵筒附近所裝設的社區監視器也多了起來,小雪只好一直一直走著,走到最後,連最初的目的都忘記了。

  小雪沒忘記自己有病,但一個人瀋溺在特殊情緒時,總會去做某件特殊的事。

  例如日本漫畫家富堅義博在瀕臨瘋狂的時候交草稿恐嚇讀者,例如藝人在瀕臨瘋狂的時候會去參選立法委員。又例如阿克,他在心情大好或心情沈悶時會去打擊場練棒球,所以小雪並不覺得自己的情況多特殊。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瘋狂特質,瘋狂行為照映著靈魂最深沈的光澤。

  情緒低落時,小雪會做兩件事排遣快要失控的心情,其中一件就是燒郵筒。

  或許精神科醫生會解釋,這是憂鬱症的一種典型。

  但小雪堅信就像她所說的,那是一種缺乏幸福的病。

  缺乏幸福,就會過度依賴,過度依賴,卻又會失去幸福。

  「不開機不開機不開機,一定是跟照片裡的女生約會。」小雪嘟著嘴,蹲在路邊。

  小雪清楚自己很依賴阿克,那種從倚賴而生的幸福感讓她無法離開這個與她莫名邂逅的大男孩。那幸福的滋味遠遠超過小雪對他的喜歡,這是一種除非親身經歷過,否則很難跟第三人表達的感覺。

  什麼樣的男人,在面對可愛女生毫無保留的倒追時,還能堅守自己的愛情信仰?

  什麼樣的男人,在與可愛女生的同居日子裡,居然不會動起歪念毛手毛腳?

  但阿克沒有特別堅持,很自然就辦到了以上兩點,這與小雪生命遭逢過的每個男人都不一樣。很不一樣。

  小雪篤定阿克就是真命天子。雖然不論她回到地下道幾次,都找不到那個預言在她生日當天真命天子會降臨的那位塔羅牌算命師。

  深夜的街道,卻沒有深夜該有的寧靜。

  幾個小混混在馬路上來回操練吊孤輪的技術,尖叫嬉鬧。

  小雪的手機鈴聲終於響起,來電顯示是阿克。

  小雪微笑。這個微笑有些辛苦。

  「妳今天回妳自己那邊睡嗎?」阿克劈頭就問。

  「關心我嗎?希望我回你那邊睡嗎?」小雪使點小性子。

  「我剛剛回來,看妳不在擔心而已,既然妳沒事就好啦,我要去睡了。」阿克說,就要掛上電話。

  阿克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疲憊,約會的氣氛顯然不錯。這讓小雪更吃醋了。

  「不行,我現在人在敦南誠品附近,阿克,你來接我。」小雪說。

  「不會吧?這麼晚跑去那邊做什麼?看書?」阿克。

  「看飛車吊孤輪特技啊,等一下還有嗑搖頭丸耍西瓜刀的表演,剛剛援助交際促進會還走過來要我填表加入,喂,你到底過不過來接我?」小雪故意誇大。

  「是不是唬爛我啊?」阿克打呵欠。

  小雪將手機話筒朝向馬路,讓拔掉消音器的機車飆速聲,傳進電話裡。

  「我今天轉到了七個技安才抽到小叮噹,運氣一定是大凶,有幾個看起來壞壞又色色的人已經在看我了,好危險喔。」小雪故意這麼說。

  「敗給妳了,妳別亂跑也別亂看,進去誠品看點書或喝咖啡都好,我去找妳。」阿克雖然語氣有些無奈,此時此刻的他,卻也真想找個人聊聊。

  「等你。」小雪掛上電話。

  十分鐘後,阿克就搭著計程車來到敦南誠品。

  阿克就是這樣令人放心。





6.5

  誠品二樓的咖啡店裡。

  「你看起來很累。」小雪說,吃著小蛋糕。

  「嗯,還好後來約會很順利,不然心情一定調適不過來。」阿克的下巴杵著桌面。

  阿克簡單將今天首次到外面推銷電腦的過程說了一遍,挫敗感表露無遺。

  「那個女孩真幸福,可以讓阿克一百八十度轉變。有句話說,愛一個人,偶而就要做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小雪說,回想自己生命裡的每個男人,通通不及格。

  「嗯。」阿克不置可否。

  「對了,那天你說到的必殺技沒用嗎?」小雪又問。

  「好像沒想像中那麼有用啊,我也不清楚為什麼,畢竟才第一天,也許是運氣不好吧。」阿克喝著果汁。

  「會越來越好的。」小雪捏著阿克僵硬的肩膀,阿克也累到不想拒絕。

  「希望是這樣啊。其實一直被拒絕,也讓我看到更多關於產品銷售的盲點,每個買主考量的要素都不太一樣,比如價格、師資、維修、軟體共通性、後續服務等等,我必須想辦法了解每個買主的疑問,才能想出解決的方法,這些我沒有事先做過市場調查,所以直接上陣碰到困難是正常的,其實那些問題都有解答,只是我還沒準備好。」阿克反省:「但即使知道失敗很合乎邏輯,我一想到會輸給那個法老王就覺得超嘔。」

  阿克當然跟小雪說過,與孟學在跑車上不愉快的對話。

  小雪的心裡一直很羨慕那個照片裡的女孩,能夠吸引這樣的男孩為她不斷努力著,甚至改變自己面對人生的方式。

  「要不要小雪陪你去跑業務?」小雪問,眼睛閃閃發亮。

  「免了。」阿克斬釘截鐵拒絕。

  「心情指數?」小雪將湯匙遞在阿克面前,假裝是麥克風。

  「負一百。」阿克隨口說道。

  此刻的他應該是倒在床上或地上呼呼大睡,而不是耗在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敦南誠品。

  「去打擊場?」小雪提議。

  「這麼晚了哪來的打擊場?事先又沒跟我那鎖門的朋友說。」阿克看著小雪,這妖怪怎麼永遠都不會累的樣子?

  「那我們去燒郵筒吧!燒郵筒跟打擊練習不一樣,越晚越可以做。」小雪神秘兮兮地附在阿克耳朵旁說。

  「燒郵筒?」阿克怔了一下,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小雪興奮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只壓扁了的火柴盒。

  阿克完全傻眼。那表情就跟一個整天夢想與外星人見面的科學家,最後居然真見到了外星人一樣。這就是夢想跟理想之間最大的不同。

  「妳就是郵筒怪客?」阿克緊張地說,刻意壓低了聲音。

  小雪蠻不在乎地點點頭,好像燒郵筒沒什麼不對,天公地道似的。

  阿克張大嘴巴,小雪牽起阿克的手。





6.6

  阿克與小雪走在大馬路上,兩人打算就這麼走回和平東路三段麟光站的租屋。

  阿克心中的團團疑問,也足夠支撐這麼一大段的距離。

  「燒郵筒很講究天分嗎?還是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燒郵筒?」阿克開玩笑問。

  「燒郵筒又不是適合每個人,就像揮棒也只適合阿克跟我啊。」小雪比出勝利手勢。

  阿克看著小雪清秀的臉龐,她一定是漫畫「潮與虎」裡的九尾狐「白面者」那個等級的大妖怪,可愛的外表底下,不知還藏著多少驚人的把戲。

  「如果我問妳為什麼燒郵筒,答案該不會也只是燒郵筒很適合妳吧?」阿克笑笑。

  「故事太長就不好聽了,尤其是讓人快樂不起來的故事。」小雪說。

  「嗯,那就別說了。」阿克也沒有不高興,每個人總有不想說的事。

  小雪停下腳步,伸出手。

  「衝蝦小?」阿克不解。

  「牽我。」小雪嘟起嘴巴。

  小雪似乎迷上了,用這個萬用表情跟阿克相處。

  「不要。」阿克斷然拒絕。

  「牽我,我就講為什麼燒郵筒的故事給你聽。」小雪晃著手,笑嘻嘻。

  「什麼故事那麼好聽,一定要牽妳才肯講,我可以不聽啊。」阿克感到好笑。

  雖然他對這位郵筒怪客感到好奇很久了,也胡亂猜測過燒郵筒的幾個可能理由,但既然知道了郵筒怪客就是小雪,彷彿再怎麼離奇的事,突然之間都變得很合理似的。

  「超好聽。」小雪裝出很可惜的表情。

  阿克無奈,牽起小雪。

  小雪的手軟軟滑滑的,十指交合,一種奇妙又舒服的觸感讓阿克好奇地捏了又捏。

  幾個小時前,阿克與文姿漫步時雙手曖昧地碰了幾下,弄得阿克全身燥熱呼吸急促,但就是不敢真正握住文姿的手。

  而現在,阿克卻毫無罣礙地牽起小雪,讚嘆女生的手真是上帝最美妙的設計之一。

  「真好握,應該去賣女生的手的,一定賺死。」阿克開始後悔沒鼓起勇氣握緊文姿的手。

  小雪的臉卻紅了,幸好阿克只是還瀋浸在美好的觸感裡,沒有發現。

  「說啊。」阿克提醒,雖然小雪不說,他也真不想放開。

  「他是我錯過的,第一個好球。」小雪輕輕咬著下嘴唇。





6.7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第一任男朋友是我的高中老師吧?

  他有張清秀的臉龐,喜歡穿燙得直挺的襯衫,鬍子總是刮得乾乾淨淨,笑起來斯斯文文的,跟阿克不一樣。

  可惜,他除了擁有我之外,還有個老婆,一個兩歲大的兒子。

  別用那麼驚訝的表情看我,事情爆發時學校更驚訝,幾乎要立刻將我退學。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他沒跟我討論就在第一時間辭職了,要我好好待在學校繼續唸書,不要受到這件事的影響,學校也因為他的果斷處理沒將我退學。

  他說,他要帶著老婆跟兒子,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東部重新開始。也許是宜蘭,也許是花蓮,總之離這座城市越遠越好。

  我沒有怪他,因為他從來沒隱瞞過我他有老婆孩子的事實。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這個理由就跟所有第三者用的藉口一模一樣,但這個藉口卻無比真實。每天放學後,跟他一起牽手逛街、吃飯、喝咖啡、看電影,是我高中最快樂的時光。

  對這段愛情的愕然結束,我不後悔,因為他是上帝投給我的一個大好球,只是我的棒子還握不穩,呆呆的,就這麼看著他走,一句話也捨不得說出口留他。

  當時我年紀小,但我已隱隱感覺到,女人只要一開口留住男人,就是這女人最不討喜的時候,完全失去讓男人留戀的曖昧空間。我要他記住我,在抹消不去的記憶裡繼續喜歡我,那樣已足夠。

  他走之前,打了通電話給我,讓我很開心。他說雖然分手已成定局,但會每個月寄信給我,告訴我他經歷的生活,讓我知道他的人生已鑲嵌了我的永恆存在。

  可是,我從來沒有接到他任何一封信。

  我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站在郵箱前發呆。日子一天天過去,每次我經過郵筒前,都會忍不住幻想,當他路過郵筒時,會不會想起應允過我的事。如果沒有想起,當初為什麼要說那句話讓我期待。如果想起,又為什麼不做?

  我想,他說了個善良的謊。

  但我一直沒有搬家,因為我怕他突然寄信給我,我卻收不到。

  期待只要一有了起點,就很難親手結束。

  你說,也許他是要忘了我,才能真正重新開始生活吧?

  我想也是。

  但我呢?我生病了。

  只要我心情不好,全身陷落在深不見底的黑洞裡,我就會妒嫉那些可以靠寫信傳遞思念、傳遞愛的情侶。我感到絕望,感到很強很強的妒恨,所以我將那股妒恨的火焰丟進郵筒裡,將那些信件燒得精光,讓那些情侶的心意化成灰,無法傳遞。

6.8

  「很惡劣吧?」小雪笑笑。

  「簡直是流氓啊。」阿克失笑,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不知道警察什麼時候會逮住我。」小雪摸著下巴。

  「答應我不可以再犯了,那可是公共危險罪,而且要是燒掉了重要的文件對別人就很困擾了,例如外遇老公給老婆道歉的信、婚喪喜慶的帖子、還是存證信函等等,知道嗎?」阿克認真地說,他可不想小雪被關起來。

  「那你親我一下。」小雪閉上眼睛。

  「衝蝦小要親妳一下?」阿克停下腳步。

  「又不是沒親過,我生病時還偷偷親過你一下呢。」小雪持續閉著眼睛。

  「是不是親一下就不會再犯了?」阿克問,心中已有盤算。

  對付文姿,阿克毫無辦法,戰戰兢兢深怕犯錯。

  然而面對行為變幻莫測、但有話直說的小雪妖怪,阿克已有心得。

  「嗯。」小雪點點頭,眼睛還是緊閉。

  小雪甚至惦起腳尖。

  阿克用手指迅速在小雪的嘴唇上輕輕一壓,手立刻伸回,假裝撥弄頭髮。

  小雪睜開眼睛,皺著眉頭,好像不太滿意。

  「好快,根本就是咻一下就沒了。」小雪抱怨。

  「總之答應了就要做到。」阿克牽著小雪。

  夜很深很濃,兩人的手晃上晃下,像小學生去遠足一樣。

  「小雪,記得妳第一天晚上硬到我那裡住的時候,說過妳的人生狀態用棒球的術語比喻的話,就是兩好三壞滿球數,剛剛妳只提到一個好球,其他的一好三壞又是什麼?」

  「第一個壞球是我爸爸跟我媽媽離婚,第二個壞球是最疼我的媽媽生病過世,第三個壞球當然要屬跟我分手的前男友,跟他在一起完全是個錯誤,他是個大壞蛋。這些壞球都是我人生的負數,害我一直跟幸福絕緣。」小雪屈指數著。

  「那第二個好球呢?」阿克問。

  「第二個好球,嘻嘻,是高中時有一個條件很不錯的學長在追我,可是我比較喜歡我那個老師啊,在當時的我看來,成熟男人發出的魅力可是小夥子怎麼也比不上的。」小雪幽幽回憶:「後來師生戀爆發,學長還癡情地在一旁安慰我,說會等我,可惜我當時太自溺於失戀的酸苦,根本就無視他的存在。」

  「所以學長最後也變心了?」阿克問,小雪點點頭。

  「吃醋嗎?」小雪笑。

  「吃大頭鬼啦。」阿克笑。

  兩人就這麼牽手聊著,走過坡心跟跟六張犁。

  就快到麟光的家了,阿克心裡還真捨不得放手。

  「小雪,女生的手都這麼好握嗎?」阿克索性開口。

  「認明小雪的手才有品質保證啦。」小雪樂不可支。

  那天晚上,小雪躺在床上,阿克依舊睡在硬硬的和式地板。

  但兩個人的手卻輕輕勾著,一直都沒放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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